妈妈的生日

　　■邱陵

　　2016年6月7日，一年一度的高考拉开序幕。这一天，除了这个标志性的意义，它还是妈妈的农历生日，五月初三。

　　一直以来，我和绝大多数80后的独生子女一样，关注自我多于相伴半生的父母。这让我只记得自己的生日，并且把生日应用于所有需要设置密码的地方，我想，就算将来自己不幸患上老年痴呆症，也还是会记得自己的生日，因为它已经像血脉融入自己的身体。可是，我常忘记父母的生日，特别是工作以后。

　　结婚后，贤惠的老婆帮着我一起记父母的生日，时常在前一两天就提醒我。于是我能在生日当天，带着他们去附近的饭馆聚餐，吃顿好的。

　　有一回，妈妈偷偷告诉我，她的生日晚上能不能不要去外面吃了，按照福州的风俗习惯，家里煮点线面，配两个鸭蛋，象征“平安”就够了。我知道，她不是不爱吃山珍海味，更何况那家饭馆口味的确不错，她只是想替我们省点钱。

　　可是，今年我竟然又忘记了妈妈的生日。

　　半个月前，爸爸高血压突然犯了，送到医院急诊科紧急处置，后来转入心脏监护室CCU观察5天，期间做了全身检查，确诊是肾动脉狭窄引起的继发性高血压，加上原先遗传因素，必须先行手术安放支架，再配合定时定量服用降压药，才能保命。爸爸住院让整个家乱了套，妈妈全天候扎在医院照顾虚弱的爸爸，2岁多的女儿在家需要人照看，我和老婆轮流请假在家，上班都没有心思。

　　妈妈身体一贯不好，早年在锁厂上班，三班倒，工资计件，多劳多得。为了多贴补家用，她拼命劳动，生了我没多久就去上班，终于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，得了风湿性关节炎。每逢天气变化，周身都疼痛，吃了药也不能缓解，手指、脚趾多处关节都有变形，看了就令人难过。

　　在医院陪伴爸爸，陪睡床每晚要花10元钱，妈妈嫌铁床太重，又费钱，索性和爸爸挤在宽不足1.2米的病床上，一个头朝上，一个头朝下，相向而睡。

　　今天中午，爸爸挂完瓶，我去接他回家，顺便把这几天住院用的衣物等生活用品带回来。妈妈已经在家里忙里忙外地干了一个上午，买菜、做饭、炒菜、洗冰箱、洗衣服，一刻不停。我们到家，她正把菜端上饭桌，招呼我们吃饭。

　　我扫了一眼饭桌，一盘炒花菜搁着些许花蛤，一锅上排汤飘着香菇和腐竹，一小碟油炸龙利鱼裹着金黄色的外皮煞是诱人。我们都饿慌了，就着这些菜，往嘴里扒拉干饭。

　　这时候，妈妈转身进了厨房，又端了一小碗线面出来，还从上排汤里捞了一个鸭蛋。我们问她怎么不吃干饭，她小声地说：“今天是我生日，我自己煮点面就好了。”

　　爸爸听了，放下筷子说，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，就自己这么过了？妈妈说，最近住院花了不少钱，能省就省嘛，现在生活比过去好多了，想哪天过都行啊。

　　60年了，妈妈每一次在外面吃饭，都是我们生拉硬拽，她总想饭点前能回家，自己买菜自己煮，那多省啊！

　　有时候，我想不通，省吃俭用的妈妈，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看重，不说早年累坏自己，就是如今的生活中，也是家里吃剩菜“殿后”的，连一碗汤汁也不放过，热了又热，能配两餐……

　　可对于家人，她却出奇的慷慨，我要吃什么，她都尽力满足；长大后，我不会主动提自己想吃什么了，她却早已掌握了我的口味，隔三差五就去最物美价廉的市场买回腐竹、鱿鱼、虾等我爱吃的食材；老婆怀孕，坐月子，她天蒙蒙亮就起来弄豆浆、炖鸡汤；爸爸住院，离家稍远，她就到医院食堂挑爸爸喜欢吃的菜。

　　我不止一次说过她，对自己好一点，她每次都是嘴上应承，过后就抛之脑后，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那些对话一般。老婆买来新疆大红枣和西洋参，嘱咐她每天吃一些，过了小半年，还剩下好多，问她，她总说：“哎呀，我忘记了。”腰酸背痛，晚上彻夜难眠，让她好好休息静养，第二天照样跟没事人一样做家务，问她，她总说：“哎呀，我不做，谁来做？”好不容易弄了一些好菜，要孝敬她老人家，都端到她面前了，她却把最好的部分留给我女儿，嘴里总说：“让小孩吃吧，我这老骨头有什么好补的？”

　　我猜，她那干瘪的肚子里面，裹着的不是长年累月吃进去的药片，就是最没有营养价值的残羹冷炙。难怪亲戚见了就说，让你妈大方点，看看那张脸，皱成柿子了。

　　妈妈听了不少这样的评论，可就是改不了，或者压根没往心里去，这辈子的风风雨雨见得多了，也许唯一让她心里感到宽慰的，就是越发懂事的儿子，终于可以撑起家里的一片天，还有那永远活力四射、充满干劲的小孙女，整日地创造成长的欢愉。

　　也许，从孙女身上，妈妈看到了年少的我，也是跑在阳光遍洒的春风里，笑着、跳着，渐成男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