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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《诗刊》主编、著名诗人李少君:赋予诗歌时代烟火

2019-05-11 17:27:39来源: 中国纪检监察报

对话《诗刊》主编、著名诗人李少君:赋予诗歌时代烟火

  李少君,1967年生,湖南湘乡人,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,主要著作有《自然集》《草根集》《海天集》《神降临的小站》等。曾任《天涯》杂志主编,海南省文联副主席,现为《诗刊》主编,一级作家。

  “诗和远方”,离我们并不远

  记者:近期,诗刊社组织了一系列活动,除了一年一度的青春诗会,我觉得诗刊社与航空公司合作,让坐飞机出行的人们与诗歌相伴,这个做法很有创意。请您谈谈组织这些活动的初衷。

  李少君:好的诗歌可以让人静下来,唤起内心最美好的情感,让优秀的诗歌深入人心,对社会生活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引导。近期,我们组织了诗歌大讨论、诗歌主题航班、为人民读诗等活动,包括我们正在策划的诗歌进高铁活动,都是希望诗歌能够进入公共生活的更多领域。再有就是利用诗刊社微信公众号,中国诗歌网等新媒体,更快捷地向大众推广传播优秀诗作。

  新诗有非常好的传统,老一辈诗人留下了许多光彩夺目的诗篇,脍炙人口的经典名句,这是我们需要学习的。新诗当下存在的问题是,有些诗人过于把注意力放在对艺术表面的追求上,比如语言、修辞的雕琢上面。过度自我化,就造成了一种新的形式主义。自弹自唱,就容易脱离生活,脱离大众。反过来,大众其实对新诗一直有非常高的期待,人们都期盼读到好诗。你看海子的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,现在几乎成了一句口头禅。一些文艺类新媒体开设的读诗栏目,阅读量经常有10万+,这都说明,新诗现在进入了一个非常好的时代,迎来了一个新的节点,诗歌重新面向现实、生活、大众,面向广阔的时代和世界。不论新诗的创作者,还是像《诗刊》这样的诗歌媒介,只要抓住这个机遇,就可以推出一批无愧于时代的精品佳作。

  记者: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艺,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。对于新时代诗歌的发展您怎么看?

  李少君:新诗起源于五四新文化运动,其初衷就是要面向大众,普及新思想新观念,唤起人们改变社会创造新生活的热情。陈独秀在《文学革命论》中提倡建设社会文学、写实文学、国民文学,这与当下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文学创作当以人民为中心,有一致的地方。都说要不忘初心,那么新诗百年的初心是什么?那就是人民性、大众化。如何让我们的诗歌走近人民,贴近时代,这是需要我们长期做的一件事。我认为诗歌创作者必须坚持大众的方向,坚持平易鲜活的方向,坚持基调明亮、能量充足、人民喜爱、能发挥社会作用的创作方向,把精品奉献人民。

  新时代诗歌应该成为新价值新观念的重要探索者确立者,应该确立时代价值和前进方向,把握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。新时代诗歌最关键的是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主体性,既包含个人的主体性,同时又包含民族、国家的主体性,这才是真正持久性的,在这个过程中从文化自卑走到文化自信,这是历史性的转折。新时代应该是一个建构主义的时代。诗歌的变革首先是价值观的变革。唐初陈子昂的诗歌革命,首先就是提倡“风雅兴寄”“汉魏风骨”,被认为“一扫六代之纤弱”“以风雅革浮侈”。在唐代,陈子昂的诗歌成就不是最高的,但韩愈认为“国朝盛文章,子昂始高蹈”,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等对之推崇备至。新时代也需要这样的“黄钟大吕”。

  诗歌以文字塑造形象,营造意境,激发情感。我们这个时代恰恰是一个新意象新形象层出不穷的时代,但要使之永久,必须靠文艺来创造。

  诗教,以文化人的力量

  记者:中国文化博大精深,自古就有诗教的传统。无论古今,诗歌都是文学乃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时至今日,传统诗歌仍为现代诗歌提供着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。您怎么看待传统诗歌的文学地位和传播力量?

  李少君:中华诗词作为中华文化的瑰宝,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与心灵史,也是彰显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高地。

  古时候,最早读的经典就是《诗经》,无论是《六经》还是后来的《五经》,《诗经》永远排在第一位。大家知道,《诗经》是孔子删订的。孔子作为一个大学者大教育家,给学生第一课讲什么,他是有所考虑的。孔子把诗的地位看得非常重要,他将《诗经》确定为启蒙教材。孔子有一句话:不学诗无以言。大意是,不学《诗经》,在社会交往中就不能优雅地表达自己。中国自古就有诗教的传统。据《礼记》载,孔子到一个地方去,想了解这里的教育情况,首先考察这个地方是否重视诗教。他认为,如果一个地方重视诗教,这里的人就文明开化、温柔敦厚、文质彬彬。中国古代诗教是一个基本的教育方式,还代表着教化和修养。《论语》中,孔子评价一个人有修养时这样表达:可与言诗已矣。意思是,这个人你可以跟他谈论诗。这是相当高的评价。

  我认为,古典诗歌更具有交流氛围。中国古代的诗歌,很多是写给亲朋的,有些可以说为亲朋“量身定做”。如李白的《赠汪伦》,平铺直叙,直观描述了朋友间一送一别的离情,真挚地表达了友谊的深厚。这样的诗歌本身就有一种公共性,不是个人的情感产物,它反映的是社会普遍追求,人与人交往产生“真善美”情感的价值取向,积极向上、充满温暖。我鼓励大家多读一些传统诗歌,我认为传统诗歌有一种治疗现代病的独特作用。

  回想一下,当人生中感到痛苦,或者觉得有强烈的感情需要抒发时,你想到的肯定是诗歌。遇到挫折时会想到,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你去找工作,结果招聘的单位没看上你,你要给自己鼓劲会想到什么?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,相信这个单位不适合我可以去另外一个单位。在中秋佳节,思念亲人,你会想到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”……很多时候,大家为什么想到诗歌而不是别的?因为诗歌它能表达你的情感,并且给予你安慰。就像为什么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”这两句诗会放一起?因为这里面包含了中国人的哲学观价值观。月亮有圆有缺有阴有晴的时候,这是自然规律,人有悲的时候有欢的时候也是一种自然现象,中国人的人生是自然观的人生,自然规律就是这样,于是人们在诗中得到一种安慰。

  记者:对于当下的诗歌教育您有什么看法?

  李少君:我认为,这两年诗歌教育有回暖的趋势。比如热播的《中国诗词大会》,就是非常好的诗教。古代的诗教多是老师在上面讲,学生在下面记,现在诗教比较多元,可以利用具有强大传播力的媒体,让人们自然而然受到文化熏陶。

  据我所知,一般家长反对小孩看电视,但看诗词大会除外。诗词大会是用大家喜爱的方式传播诗歌文学知识,看这个是受教育,是学习。节目中在不断背诵经典,品味经典,正是一场全国性的诗教课。我们诗刊社的一位编辑部副主任叫彭敏,连续两次得到诗词大会的亚军。我的家人对诗歌的兴趣并不像我,但是诗词大会他们都看,他们主要关注彭敏的动向,可见这个节目受关注度很高。

  诗歌,美的心灵共鸣

  记者:近年来,有些诗歌创作以“晦涩难懂”来显示“玄奥深刻”;以“佶屈聱牙”来代替“朗朗上口”。您认为小众与大众之间,该如何平衡?

  李少君:真正的诗歌绝对不是自我封闭的,要走出“小圈子”“小团体”。王夫之在《诗广传》中称:“君子之心,有与天地同情者,有与禽鱼草木同情者,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……悉得其情,而皆有以裁用之,大以体天地之化,微以备禽鱼草木之几。”特别强调了人与他人及万物的心灵感应,强调了人之共通感。以心传心,心同此理,所有的人是可以相互感通共鸣的,是可以互相理解互相安慰的;心通万物,天人感应,整个世界被认为是一个感应系统、感情共通系统;“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”这样一种观点,可以说是最朴素的人民观,是人民性的基础。在这样的观点看来,个人性与人民性一点也不冲突。诗歌应该从小众走向大众,走向更广阔的生活与世界。

  最近我一直在读《杜甫全集》,杜甫没有拘泥于自己的感受,像在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中,看到自己的茅草都被吹走了,但是他想到的是天下人。“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”,你能感受到他的情怀。或许我们达不到那样伟大,但是肯定会被他的伟大感染。

  如果诗歌处于以别人看不懂为荣,越来越小众的趋势,我认为是有问题的。诗歌当然允许很高雅、很特别的个体存在,但主要的潮流还是要引起大家的共鸣,引起人们喜爱。事实上,诗人往往在走出宅院,走向更广阔的自然、社会、天地的时候,能写出很好的诗。比如诗人西川的《在哈尔盖仰望星空》,当时他去参加北京大学一个学生实践项目,在青海,西川写出了自己的代表作。如果每天都关在书斋里,只是从书本到书本,当然也有可能会创作出一些不错的作品,但产生文字游戏的可能性比较大,很难引起更多人的共鸣。

  记者:树下,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/你说你要为山立传,为水写史/我呢,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/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/间以一两声鸟鸣/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/当然,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。

  这首小诗《抒怀》是您的代表作之一。您能谈谈创作时的背景吗?

  李少君:这首诗是我在海南写的。1989年我大学毕业就去了海南,当时有十万人才下海南的潮流。大家知道海南风景很好,在跟一个朋友聊天时,他颇有雄心壮志地说,要为每一座山立传记,为每一条河流写下历史。我说,我没有这么宏大的理想,我就是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,为什么叫云的写真集呢?海南的天空云彩会不断变幻,就像女孩拍写真集不断换衣服。窗口的风景画,是因为我家外面就是一个小花园,从窗口看出去像一幅风景画。然后就是画一幅女儿的素描,当然,她一定要站在院子的木瓜树下,因为我家小花园种了很多木瓜树,最多的时候能长两三百个木瓜,我们吃不完,都要分给邻居朋友。

  这首诗前面是实写,我跟一个朋友在树下聊天,谈理想。我的理想就是生活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,我描述了这个院子的场景,最后觉得写到这似乎缺了一点东西,这么美好的院子,一定要有人的气息。其实就像画画一样,我在画的中间画了一个女孩子,便成了永久的固定的形象,以至于所有朋友都认为我有一个女儿,其实现实生活中我并没有女儿。诗歌的艺术创造力,往往能超出很多人的想象。

  2014年我调到北京工作,碰到的每一位朋友都会问我女儿读几年级了?还有的说你女儿肯定很漂亮。我告诉他们,我没有女儿,所有人都大吃一惊。前不久,我去讲课时遇到一位朋友还诧异地说,明明见过你女儿呀!我说,我没有女儿,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,是因为有首诗给你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,诗里提到,我要给我的女儿画一幅素描,而且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。朋友听罢,点头说确实是因为这首诗。

  诗歌的美好就在于,人生中没有的东西诗歌会给你弥补。可以想象一下,很多年以后,如果我侥幸留下一个名声的话,所有人都会认为李少君有一个女儿。这很美好。所以我一直很感谢诗歌,感谢它给我一个“诗歌的女儿”,感谢美好的愿望。(本报记者 赵美宁)

【责任编辑:陈玲云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