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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回古典与目击当下

——读何金兴诗集《击缶之雅》

2018-09-19 09:58:34来源:福州文艺网  作者:伍明春

  新时期以降,福建当代诗歌的写作者可谓层出不穷,不管是从地域诗群的视角看,还是从年龄代际的划分进行考察,都可以列举出一批面目清晰的代表性人物。不过,值得注意的是,也有不少诗人游离于诗群或代际之外,更多地以个人化的话语展开自己的诗歌写作。何金兴正是这样的一位诗人,我们恐怕很难把他归入某一个诗群,也不能简单地把“70后”的标签贴在他的诗歌写作上。笔者认为,面对何金兴诗集《击缶之雅》的写作,行之有效的解读方式是:真正深入到诗歌文本的内部空间,去充分挖掘、发现其突出的艺术个性。

  纵观何金兴的这部诗集,不难发现,作者十分钟情于古典意象和古典情境的经营。用“苦心孤诣”一词来形容这种经营并不为过。然而,诗人的抒情姿态既不是复古主义式的顶礼膜拜,也不是对历史的冷嘲热讽或恶意解构,而是以一个现代诗人的眼光和心智,去想象和重构古典文化朦胧而复杂的图景,激发、释放出具有当下意义的活力因子。换言之,何金兴的“梦回古典”,不是单向度的“回望”,而是和“目击当下”相互补充、相得益彰,二者共同构成一种多维交织、意味丰富的诗歌话语。

  诗人、艺术家等古代历史文化人物的作品及其呈现的人格,可以说是古典文化最为鲜活的部分。在何金兴笔下,抒情主体并不仰视或俯视那些古代历史文化人物,二者之间,往往形成某种平等的对话关系。譬如,《对弈陶渊明》一诗写道:“陶翁盛情地把空山,斟成器皿/我大呼过瘾/对弈,忘掉红尘”,在这里,“陶翁”和“我”亲密无间地对弈,主客之间的互动显得相当活跃,甚至有意模糊主客之间的界线,进而提升整首诗的情境:“蓦然抬头,陶翁不知所踪/我推枰告负/人在局外,心困棋内”,这种状态的想象,既是对陶渊明性格特征的准确把握,也是作者情感和心性的某种流露。而对于那位艺术成就远大于政治成就的皇帝宋徽宗,诗人没有采取全盘否定或高度肯定这两种常见于后人的程式化评价,却推心置腹地表达出一种带有复杂意味的悲悯情怀:“趁夜色薄凉/你是否愿意和我互换角色/做个布衣诗人,推开柴门/天下苍生和疾苦涌入胸中”(《某夜读史偶遇宋徽宗》)。这种悲悯情怀在《徐悲鸿 ・〈奔马图〉》《马皇后》《海瑞》《高山流水》《辽阔的银河》等诗中,也得到异曲同工的演绎。

  与对话古代历史文化人物相呼应,重新观照古典文化符号也是何金兴诗歌的重要内容。一方面,诗人拉开必要的时空距离,以现代人的目光审视这些古典文化符号,使之与我们所处的当下现实发生关联:“从司母戊鼎开始,你用青铜/和消亡的朝代,加厚自己的密度/那些神秘的礼仪、喑哑的祈祷/在青色的两耳和圆腹间/明暗若现”(《鼎》),作为政治权力象征的“鼎”,已然褪去了当日的耀眼光环,变成现代人反思历史的媒介之一。这种媒介的着力点,已经超越了物质层面,而主要落实到思想层面。另一方面,诗人把某个古典文化符号做一种人格化的处理,让它变得具体、生动:“谜一样的身世/从来就离不开烈焰/颔首处,前朝的月色/如泣如诉/只是情到深处/隐在传家的陈设里,与你/抬眼相望//贞烈的瓷啊,欲语还休/要么静如处子/要么,以碎裂的方式决绝”(《青花瓷》),叙事性的适当加入,使“青花瓷”从一个抽象符号变成一个跃然纸上的丰满形象。

  前文说过,何金兴诗中的“梦回古典”,与“目击当下”是一种互通关系。这里所说的“目击当下”,其实不仅指的是诗人对当下社会人情的抒写,更体现了他对现实世界的批判性立场。这部诗集所收录的为数不多的几首具有反讽意味的诗,尤其是《一只鸽子误入餐厅》一诗,在何金兴的诗中显得颇为突出:

  酒桌上,男人们觥筹交错

  古香古色的砂锅里炖着乳鸽淮山汤

  这滋阴壮阳的滋补汤

  让话题格外活跃

  触及生命的起源和生态的文明

  一只鸽子游手好闲,闯进餐厅

  正好与砂锅里的乳鸽

  面面相觑

  这尴尬的场面就像被抓了现行

  一阵沉默

  有人发话,鸽子是和平的信使

  放生鸽子就是捍卫人类的和平

  它犹豫了,大厅中央苍翠欲滴的塑料植物

  正旁若无人,抛着绿色的媚眼

  值得注意的是,这首诗的第二节设置了一个极具张力的场景:让误入餐厅的鸽子与正在被烹饪的鸽子相见。这个匠心独运的场景设置,与这首诗的其他结构部分相互勾连、呼应,使整首诗获得一种强烈的荒诞效果。而诗中荒诞性或荒谬性所指向的对象,无疑是贪得无厌而又缺乏自省精神的人类本身。如果说《一只鸽子误入餐厅》一诗主要通过反讽手法来表达作者的批判立场,那么,《除夕拾荒者》则直陈时弊,鲜明地亮出批判话语的利刃:

  一年到头,没人知道她的籍贯

  听过她的口音

  甚至衰老成什么样子

  像天气,不重要

  她只会重复一个动作

  用木棍敲响垃圾袋

  易拉罐的答应声

  恍若木门外的一声“娘”

  年夜饭后,孩子们在空地上围个圈

  她一跛一跛地走来

  仿佛自己就是点燃这枚烟花的

  引信

  这首诗所营造的让人不免心寒的诗歌情境,几乎可以看作是杜甫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一诗中的名句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的当代翻版。尤其是诗的结尾部分以“引信”来比喻无家可归的拾荒者,其中显露的绝望感和悲剧性令人动容。

  总之,何金兴的诗集《击缶之雅》在诗歌语言、形式等多方面,都向我们展示了作者的有力探索和不小收获。诗集中大多数作品都已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准,但毋庸讳言,也有一些作品不尽如人意,或意象显得较为陈旧,或想象力较为薄弱,等等,这些艺术问题,相信会在诗人未来的写作中得到很好的解决。

  (伍明春,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教授、青年评论家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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