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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公祠与闽山庙的沧桑

2014-03-28 17:34:42    来源:福州新闻网  作者:杨勇

  □榕城琐忆■卢美松/文杨勇/摄影

  在福州文儒坊闽山巷南端东侧墙上,至今还留有一方石碑,文曰:“闽山卓公祠”。巷名闽山,盖缘其地南接光禄坊的闽山(玉尺山)故名;祠称卓公,实因奉祀宋进士卓祐之之故。卓公祠来历甚古,而闽山庙声名极盛,影响甚大。

  据明《八闽通志》载:“卓祐之,字长吉,闽县人,居文儒坊。景祐元年(1034年)进士,历秀州(治今浙江嘉兴)推官。生而正直,自谓死当为神。”后因任满,“挈眷归闽,举家没于溪滩”。说明卓祐之确有其人,且有功名与仕历,为法官正直公平,死于水难,人祀为神。值得注意的是,这里明写卓祐之的籍贯与居地。文儒坊得名是因宋代大儒郑穆祭酒居住过,而此地开发为民居则早在晋代。宋《三山志》载,卓宏于西晋末惠帝永兴二年(305年),任晋安郡守,致仕以后,择居闽山地。卓氏由此世居闽中之福州。卓宏就任时已是第五任郡守,上距严高首任郡守(282年)不过二十余年;下距“永嘉之乱”(308年)不过三年。估计卓宏留居闽中应与中原之乱有关。闽中(福州)进入晋朝管辖之初,教化未溥,开发初及,闽山之地尚在子城之外、山麓水洲之中。卓宏入居是见诸记载的入闽官宦第一家。“闽山”之称,也足见其地与乌石山脉以及后之光禄坊闽山相连系。

  卓宏入居闽山之后,卓氏一支从此在闽中发祥,其后历代世系难以尽详。所可考者,有唐德宗贞元十三年(797年)任莆田县令的卓隐之,乃卓宏十六世孙。卓隐之曾孙卓云,中唐昭宗乾宁四年(897年)进士。卓祐之是卓云曾孙,于北宋仁宗景祐元年(1034年)中进士。以上诸人生卒年及生平事迹皆不详,仅卓祐之的“神迹”在方志及庙志中言之凿凿,而且世代屡有褒封。

  明隆庆元年(1567年),陈元珂撰《重修闽山庙记》,记载卓祐之成神并受敕封过程甚详,有云:卓祐之“既殁,频著灵异,后人即所居祀之,所谓应公大夫是已。”由此可见,所谓卓公庙、卓公祠者,原来是乡人为奉祀卓祐之,而将其居所辟为祠宇。因此这座祠庙已历经近千年的时光。

  乡人辟庙妥神,又世代奉祀不绝,通过张扬神迹而不断申请朝廷褒封。宋代是中国历史上造神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,卓祐之封神亦屡经升级。宋端平乙未年(1235年)《福州灵应庙敕》记曰:“郡人以尔之灵应为言,申命牧司,开以侯爵,益施惠利之实,永佑邑里之民,可特封广利侯。”同年又敕曰:“尔宅灵闽山,保有南国,耀阴兵以弭汀郡之寇,返炎风以扑邻境之焚。考观民言,灼见神烈,式益表号,以灵应广利侯,特封广利威显侯。”陈元珂《重修闽山庙记》载:“闽山,其一处也。然山虽隐,其灵则显,故庙其地者,神况特异。”“予少长居闽山下,其父老往往道广利之神,曰灵应、灵慧。”卓祐之身殁之后,由里人号之“应公大夫”,进而由朝廷敕封“广利侯”,又益号“灵应广利侯”,再特封“广利威显侯”。宋宝庆三年(1227年),加封“威显顺济广利侯”;明永乐中,被朝廷正式“载诸祀典”。如此不断加封,不仅提高了神格,而且扩大了祠庙的影响。如“庙记”所载,南宋建炎三年(1129年),建州(今建瓯)寇发猖獗,神自称以“闽山阴兵”破贼;宝庆三年(1227年),又以阴兵平汀州之寇,亦自语曰:“闽山吾故宅也。”所称皆以“闽山”为言,可见在坊巷远未形成之时,其他乃属里社,故庙称“闽山庙”。闽山里和卓公祠因此在宋以后及明清时期,成为福州城区最为著名的里社、最富影响力的民俗神庙。

  看来闽山灵应庙是在卓祐之遇难不过百年辟立的,因为所供奉的卓祐之被里人或卓氏后人尊称为卓公,所以庙亦称祠。想必此庙原先还供奉有卓氏入闽始祖卓宏,或者还有卓氏历代先贤,所以灵应庙也被视为卓氏宗祠,故称卓公祠。这些因未见具体记载,不敢妄断。但卓公祠又被称为闽山庙,应与庙内经常进行的里社民俗活动有关。据“庙记”记载,“嘉靖丙寅(1566年)春,诸乡士父老谋”,“以旧祠全返于庙,由是,居民靡不鼓舞胥庆”,“环斯庙而居者,廿有四社,灾患必祈,疾病必祷,求欲福之者亦众矣”。由此可见,闽山里二十四社居民奉祀神庙极为虔诚,闽山祠庙的名声与影响也日益扩大。

  当然,闽山庙的著名不仅在于神祇的灵应,更在于逢年过节庙社民俗活动的影响。晚清至民国,更以社火、社戏与各种社俗活动闻名。据记载,闽山庙在明永乐中载诸祀典以后,香火兴旺;“明弘治初重建,香火益盛。嘉靖初,里人迎神,金鼓喧沸”。后来,闽山庙两旁还增建“十八滩神祠”,内塑滩神像,以为卓祐之神的部属。闽山境社的民俗活动,亦由庙祀活动而踵事增华。

  历史上,“闽俗重元宵”。明学者谢肇淛称:“天下上元灯烛之盛,无逾闽中者”。(《五杂俎》)《三山志》载,福州上元节(元宵节)“燃灯,弛门禁,自唐先天(712年)始,本州准假令三日”。又载,宋代灯节胜概逾于从前,“太守以灯炬千百、群伎、杂戏迎往一大刹中,以览胜”。故时人有诗赞此俗况曰:“春灯绝胜百花芳,元夕纷华盛福唐。银烛烧空排丽景,鳌山耸处现祥光。”据记载,明清时期福州元宵灯会最盛处乃在闽山庙。谢肇淛《福州午夜元宵》诗云:“千支凤蜡一时悬,莫道元宵胜当年。人影渐随香雾合,月轮还让彩灯圆。虹桥乍起摇星斗,锦帐初开试管弦。更说闽山香火胜,鱼龙百戏列斋筵。”其中特别形容闽山庙内香火兴旺,鱼龙百戏演出热闹,供奉的斋筵场面盛大,说明闽山庙会庆典隆重,各种民俗活动十分热闹。难怪谢氏后来仕宦在外,还曾作《元夕感怀》诗称:“金粟峰前月,闽山庙里灯。”足见作者对闽山庙灯会感念之深。

  清初康乾盛世中,闽山庙内的灯火斋筵、民间社俗活动的景况更胜于前朝。乾隆举人郑洛英,曾作十首《榕城元夕竹枝词》,其中一首专咏闽山庙社戏的繁盛景象,诗曰:“闽山庙内夜人繁,闽山庙外月当门。槟榔牙齿生烟袋,子弟场中较十番。”家住光禄坊的文人李彦彬则有专写《闽山庙鳌山》的诗篇曰:“两行灯火晃玻璃,乡社元宵列炬齐。方信三山鳌背上,海城春拥烛龙低。”诗歌极写闽山乡社元宵灯火之盛,鳌山之高。道光举人刘家谋,所作《榕城观灯词》亦有句称:“吾闽灯市天下无,千灯万灯燃通衢。闽山庙社蟠六鳌,忠懿祠堂灿千树。”诗人描绘榕城元宵灯节充满自豪与兴奋,描写闽山庙社的灯会,用六鳌托举三神山的传说,更具地方典型色彩。

  闽山庙擅名榕城,不仅在于它的元宵鳌灯与庙会社戏,还在于元宵夜特有的斗宝活动与清明节的游神、演戏与斗宝。其斗宝活动乃榕城也是福建惟一的精彩项目。所斗之宝有富室的珍异与民间的奇货。明代学者徐灯勃的《与邓道协书》有云:“三山元宵最盛,而神庙各出珍奇。生荔留至春时,往往目击之。家兄(指徐熥)《元夕》诗有云:‘闽山庙里赛灵神,水陆珍馐满案陈。最爱鲜红盘上果,荔枝如锦色犹新。’”福州名宦叶观国《榕城杂咏》也有句称:“闽山庙里看灯回,火齐冰纨满案堆”。他们都写出闽山庙会迎神赛会、奉祀酬神、斗宝争奇的热闹场面。陈元珂的《庙记》还特别指出:“每岁三月三日,则聚富室珍服奇玩,竞为杂剧,前导神像,遍游于市肆。是闽山庙斗宝,不独元宵矣。”说明闽山庙的社俗活动,不仅只在元宵灯节,而且还有清明时节的诸多活动。于此可知,明末曹学佺自苏州引进昆曲,结合闽地杂剧而自创家班儒林戏,人们目之为闽剧之滥觞,盖亦渊源有自矣。

  除此之外,福州城内妇女的“转三桥”习俗也与闽山庙有关。此俗始于宋代,每年元宵节,妇女们精心打扮之后,到闽山庙内行香、观灯、赏戏,而后结伴同行,在坊巷内“转三桥”,据说为的是祛除邪秽之气,祈求平安吉祥。明人徐熥《闽中元夕曲》云:“年少路旁虚送目,良家女伴转三桥。”诗人邓原岳有句曰:“怪底佳人好装束,闽山庙里看灯来。”“邀来女伴转三桥,歌舞丛中落翠翘。”翁时农诗曰:“踏歌小队转三桥,灯事翻新看不足。”这些都生动地描绘了元宵节仕女们观灯、转三桥的时尚风采与社俗活动。

  诚然,福州作为“民俗繁庶”的东南都会,在宋、明、清时期的太平之世,人们尽情享受文化繁荣的硕果,但在清末以后,由于时局动荡、经济萧条、民生凋敝,闽山庙会及各种社俗活动逐渐衰落以致消歇。沧海桑田,不仅庙会盛况不再,就连庙宇建筑与石砌戏台等也都踪迹全无,惟余“闽山卓公祠”一方碑匾尚存。如今国泰民安,政通人和,正宜继承传统良风美俗,以丰富人民文化生活。人们也热切期盼作为三坊七巷传统文化的一部分,卓公祠和闽山庙会都能给予恢复:重建祠庙,宏其旧观;再现社俗,以富观赏。这不仅于卓氏一门一族保留历史的记忆与血脉的追思,而且于福州人民大众也可实现社俗的回归与文化的传承。

【责任编辑:黄新锦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