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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希我 《罪恶》

2016-04-12 14:43:25    来源:福建文艺网

  ′但那个晚上,′王さん继续说下去,′那叫阿部的畜牲才来不到半个钟头,就吵吵嚷嚷跟茉莉发了脾气。他一定要找妈妈さん给他调酒,没办法,人家是お客さん(客人),日本这什么鸟社会,花了钱就什么权利都有了,你要挣钱,就什么权利都得放弃。没办法,她就转进厨间,跟我作了个讨厌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,就去了。那时我正在撕烤尤鱼,我恨不得把这阿部给撕了。外头一个客人在卡拉

  ′我回头出来,瞧见那个茉莉,阿部是她的客人,冷冷地叉着手,站得远远的,袖手旁观。你说这都是因为她,她的客人,却摆不平,所以才嫁祸到妈妈さん身上的。已经几次了。我说她,她却说,是妈妈さん自找的,妈妈さん自己喜欢。这是什么话?我真想摔她一记耳光。我们吵了起来。她居然说:”我说你被人卖了,还给人数钱呢!”她这是什么话?她说,妈妈さん爱上了阿部。

  我愣住了。怎么会这样?在这样的行业里,男女之爱的话题虽然避免不了,特别和客人的,但只不过作为敷衍和玩笑,真正的爱是不可能的。而且根据我的经验,爱上客人是要被禁止的,那会毁了生意的。她作为妈妈,难道不懂得这一点?不但手下人爱上了客人,她自己也这样?也许只是传闻,也许只是出于那茉莉的嫉妒。

  ′当时她就在边上,′王さん说。对呀,可以来个对质。我想。

  ′阿部也在场。′他又说。

  这可不好,我想。

  ′我就当场问她。′他说,′她不回答。她说,不要当着客人吵。她的态度出乎我意料,我想她本来应该愤怒出来撇清的,可是她却是这态度。即使是客人在场,阿部他又听不懂中国话。莫不是……不行,一定要当面弄清楚!大概她被我逼得没办法了,她喝道:”你是来干活的还是干什么的?”

  ′我醒了。是的,归根结底我是干活的。我只是她的雇员。我是她什么人?人家给你一点甜头了,你就自作多情了,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。这么长时间,自己都傻乎乎想什么了!我有什么权利要求她?人家本来就是妈妈さん,就是”鸡”,最重要的是客人,是营业额,是钱!我猛然记起,前几天她跟我说过阿部在追求她。当时她用的是不屑的嘲弄的语气,我还狠狠取笑了那个阿部一番。不料她是装的。我还嘲笑阿部,现在想来,当时她肯定在心里嘲笑我呢!我羞得无地自容。

  ′那晚,打烊后,我故意慢慢收拾,磨蹭,磨到最后一班车过了,然后自己招了一辆

  ′那一夜我睡在地上。我想搬出去住,我开始找住的地方。我还要重新找工作,只是工作太难找。而且说实在的,一想到要永远离开”特别区”,

  我连忙摆手,说没什么没什么。′说说也舒服了。′他说,′刚才说到哪里了?′

  ′你没有辞职。′小魏说。

  ′对了,所以我一直没有辞职。其实我还爱着她。她也向我赔礼道歉,我们又和好了。′

  又和好了?我没明白。

  ′她说,你这个人就是多心!我承认。但其实她没有说真话。也许她不知道该怎样说。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了,她都想对我说,但不知道怎么说。终于有一天,她说了:”王さん,有件事,我想跟你商量。”她说。

  ′她好久没有叫我”王さん”了,我们都叫对方的名字。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。她又说了:

  ′”你不要骂我,行吗?”

  ′我以为还是那件事,我说,其实也不是你的错。她又说了:”我想了很久了,一直不敢对你说。”

  ′我没明白。”你知道我们店现在的情况……”她又说。

  ′我不知她指的是哪方面。

  ′她说:”那天警察来了,你也知道。”

  我大吃一惊。是我打电话叫警察来的。

  王さん说:′这我当然也知道,警察一来,就喊着要看《外国人登录证》。好在我还有一个月期限。她还有一年。她又说:”警察还会再来的,这你也应该会估计得到吧?”

  ′是的,下次再来,也许我的签证就过期了。

  ′她又说:”他们会不停地来的,他们已经瞄上我们了。”

  ′我们曾经多次说过这事,但主要是关于我,我的签证快到期了。没有我,这个店怎么办?她怎么办?我们是绑在一起的。当时我还觉得对不住她,早知道我继续把学费交下去,保留个学籍,也有个签证。我说:”大不了我被抓,大不了我走!”

  ′我这么说,其实带着赌气的成分。我以为我这么一说,会像之前我们争吵我要出走那样,她会抱住我,央求我。何况我还刚被她伤害呢。可是没有。她只是自己哭。我失望,但瞧瞧她又可怜。她哭,也说明舍不得我。但我也不能把话收回来,说我不走了,就说:”你哭什么?哭有什么用?该怎么做就做呗?”

  ′她止住哭,瞅着我。她说:”不要说你,明年我的签证也要到期了。我都已经半年没去学校了,明摆着签证签不下来了。本来以为只要不犯案件,不做坏事,就能呆下来。可现在被警察盯上了,他们三天两头来,怎么可能躲下去?”

  ′我说:”那怎么办?大不了都回去,这鸟日本也没什么好呆了!”

  ′这是我一贯的态度,特别是那个”阿部事件”之后,我真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好维持的了,回国去,自己的国家也不是不能呆,再说,中国也崛起了呢。可她却说:”可是,钱怎么办?都投在这店里了。”

  ′这我倒没想到。没有钱,回去是万万不能的。何况她一回去,就要回到她丈夫身边,我也受不了。我不能离开她。我还想着这,不料她突然说了一句:”我们分手吧!”

  ′我简直不相信。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想想也是意料之中的,我早就应该想到了。我是什么?什么都不是,还是一个黑户,只会拖累她,她跟我有什么前途?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。那么她怎样才能保住呆在日本?就学签证已不可能,工作签证也不可能。婚姻?我猛然想起,我脑里闪过一张脸,一张我异常厌恶的脸。该不会是他?这世界太荒谬了。我问她,我也不相信,只不过是出于嫉妒,嫉妒下的妄言。我想她会发火,她会跳起来撇清。可是她却说:”对不起……”她说的居然是”对不起”!也就是说,她承认了!居然是真的,就是这个人,阿部!原来那一切全是真的,茉莉的话,她的反应,她的辩解全是假的!我又被她骗了。我真是愚蠢哪!我把她头发拽住,摇晃,拽她,打她,踢她。我为了她,跟这个男人都要动起刀子来了。可是她却跟他了,就因为他是日本人,嫌贫爱富!你给日本人操!你这个贱女人!你真是贱啊!那种烂男人你也要?我这么说,好像让我受不了的并不是因为她抛弃我,而是因为她选择了阿部这样的男人,好像如果她选择了别人,别的日本男人,任何别的日本男人,我就不会有意见似的。我也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反正不会是我,反正轮不到我……′

  他猛地停住了,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那里。小魏连忙呼他喝茶。许久,他又继续说下去:

  ′我搬了出去。我要永远离开她。但我工作还没找到。但我也不可能给她卖命了。我就跟她懒,我一边干活,一边喝酒。我很舒服。我一懒,店里就乱套了。我也不管,酒卖光了,也懒懒的不去进货,所以才会出现那晚全店只剩下一瓶

  小魏瞧了瞧我,有些失望,又有些兴奋。′然后呢?′他问。

  ′过去我天天清扫厨间、酒柜、杯橱,连灶台上的铁板都擦得能照见眉毛,现在不管了,一天比一天脏。然后,没多久就发了鼠灾。看你这位妈妈さん人挺好的,这位厨师你们厨房没生老鼠吧?起初只在厨间造反,她看到了,好像要说我。我就是要她开口,我几次在她投在墙壁的身影上划刀,就是没法找到突破口。她一开口就有了。可是她不说。你们别以为她是吃素的,她用别的行动来刺激我。她故意跟客人唱歌,虽然她以前也有跟客人合唱,但跟现在不一样,她为什么要唱那首”我们两个人接下来想去哪里呀?我们两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呀?”不知羞耻!有一个晚上,一首歌没唱完,一个客人惊叫起来:”什么东西?老鼠?”

  ′说实话我一时也有些心虚。你们知道,日本人是极爱清洁的,我想到这店要毁在我手里了。第二天,她买来老鼠药,仍然不叫我,当晚打烊后,她就自己放老鼠药。警察说,就是老鼠药中毒的。′

  中毒!我一跳。我想起那瓶把我害惨了的′五粮液′。

  怎么中毒的?我问。

  ′水。′他说。

  我没明白。

  ′老鼠吃了药,见水就喝。本来用过药,过后应该清洗一下的,可谁有那闲心?结果就出事了。也是老天有眼,偏偏出在阿部身上!那么多杯子,老鼠就啃那杯子,就他用了那杯子,别人没用到,谁也没用到。是谁的责任?反正不是我的责任,我当时都不在店里,跟我没关系,かんけいない!′他说。

  ′对,是谁的责任?′小魏也说,′就是跟你没关系,都是那妖婆,那”鸡”!我就说了,她是罪魁祸首!有什么样的领导,就有什么样的人民!′

  我不知道为什么小魏这么激动。也许他喜欢上了那个茉莉?他叫:′这下可不是非法滞留遣送回国那么简单,现在是案件,杀人案件!她自作自受。天谴她!妈妈さん,你说,是不是?……′

  我不知道。我真的不知道。

  那天晚上,我就做了恶梦。欧阳说。我梦见′特别区′妈妈さん,那个′鸡′来找我。她面目狰狞,问:′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警察署?′

  我辩:′我没有……′

  我断定她不会知道那电话是我打的,即便警察告诉她,警察也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我。我用的是公用电话。可是她却能复述我的原话。我自己都记不清原话了。

 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原话?我心里想。

  我仍然说没有,欧阳说。我承认,我是在狡辩。我还想发誓,可是我迟疑了,我不敢。对方哈哈大笑起来,她说:你发誓吧,告诉你,我已经是鬼了!我吓醒了。

  我坐在床上,问自己,我害怕什么?我一直什么也不信的,既不信上帝,也不信佛,即便我店里供着财神爷,其实也只是利用罢了。我的店对面有个神社,乌森神社,但那更是日本人的,跟我中国人什么关系?那么我害怕什么?

 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,我像平时一样上班。经过′特别区′前,我习惯性地瞥了一眼。我猛然瞥见一个女人的身影。她在锁着铁拉门,门后铃声还在隐约作响。她用一边手吃力地操作,一边手抓着两个硕大的纸袋,装得鼓鼓的。她怎么又出现了?而且是一个人。难道案件已经了结了?

  像以往一样,我仍只是瞥见她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,还有一片窄窄的脸颊。我想象这是一张狰狞的脸,像我梦中所见的那样。但这窄窄的脸颊在阔大,终于展示出一张完整的脸。这脸对准了我。我惊异地发现,这是一张非常柔顺的脸。我感觉心底什么东西在崩溃。

  假如她青面獠牙,我还能因为把她贬为异类而让自己得到赦免。我慌忙避开眼去,不料她礼貌地向我点了一个头,微微鞠躬。我慌忙回礼,也鞠躬。我瞥见她所站的地面,她是站在污水里。我店前的污水已经逼到她的店门口了。她走了,她抬起高跟鞋,又踩进污水里。我脱口叫一声:′小心!′她一愣。我连忙掩饰道:′真是的,我们店的小魏是怎么干的活,冲得到处是水……′

  她笑了笑:′也不能怪他。′

  她的鞋坦然踩进了污水里,让我难受。她走了两步,又停住了,回头,那脸仍是温顺的。′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?′她说,′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。听说我们店厨师王さん前几天去过你们店,能拜托一件事吗

  我点头。她说:′再见到他时,告诉他,就说……店里还有一些扫尾的事要他帮忙,叫他一定要来找我。行吗

  我的心一个酸楚。′我一定,一定!′我说。

  她又道个谢,鞠个躬。她走了。她的背影渐渐远去,消失了。这时我店的门打开了,小魏抱着一箱空酒瓶子出来。他叫:′妈妈さん,发啥愣呢?′

  把我吓一跳。他又说:′这该死的”特别区”,终于倒闭了!妈妈さん你再不用在玻璃墙内观察他们了……′

  ′你不觉得太多嘴了吗?′我叫,′把门口脏水给我扫干净!′

  我气急败坏进店。我感觉后面小魏愣在那里。好一刻,才听到他将空酒瓶子重重摔在地上,喊′′操,见鬼啦!老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了?啊?啊?啊?′

  也许我对他粗暴了,但你知道,我是有原因的。我已经够难受的了。他也不该对′特别区′的倒闭这么幸灾乐祸。但他开始跟我较劲了,干活偷懒,我觉得他越来越像那个王さん了。他也经常把′王さん′挂在嘴上,还有′老鼠′。′老鼠生来打地洞!不,挖墙脚!再高的楼也会被打塌!′他恶狠狠说。

  与他同住的人也说,他晚上不肯睡,坐在棉被上,一遍遍说:′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′

  他没什么文化,居然懂得这句话。同住的人笑他:′你是陈胜啊?′他仍然说,很认真的,就像他以前工作那样认真。他还唱,唱起了′文革′时那首′造反有理′的歌。他这年龄,并没有经历过那时代,他怎么也会唱?接来,他还唱起了《国歌》:′起来,不愿做奴隶的人们……′

  简直莫名其妙。他一向兢兢业业,是个好雇员,对店里的事很热心。他很认真,也许也因此太脆弱?

  我让他回家,多付他半年工资。他不干。他一定要来上班,上班就捣乱。好像他就是存心来捣乱,毁我的店的。

  一天,警察也到我店里来了。好在我的签证还有效,其他人也都没过期。警察说:′毕竟首都来的。那些福建来的,真是让人搞不懂哪!′

  我趁机探听′特别区′那事件的结果。警察说,那个阿部没有死,被抢救过来了。′可是,让我们诧异的是,他们居然都说:”わからない(不知道)”,好像习惯于这么说了。再审,就是”どして(为什么)”。就这两个日语单词学得不错嘛!那个负责接待受害者的社交员,茉莉吧?她说:わからない,我是从厨师手里接过杯子的,至于杯子有毒,我又不是洗杯子的,どして我要去检查?那个厨师说:わからない,药又不是我放的,至于清洗,我之前已经洗过了,どして要再洗?′

  警察忘了说了,还有一个叫叶子的没有被带走的女孩,她说:我不知道,他又不是我的客人,为什么我要去救?

  ′……最后只能处理妈妈さん了,′警察颓唐地抓抓脑壳,′是她放的老鼠药。′

  小魏钻出来叫:′不是我放的!′

  警察愣,询问地盯着他。′老鼠药!′他又说。

  我连忙说:′他是说……日本不应该有老鼠的……′

  ′是啊,那妈妈さん也有苦衷呢。要是尽职尽责,把卫生搞好了,哪里会有老鼠?你们这里会有老鼠吗?′

  小魏道:′有!′

  他居然引警察去厨房。找到了老鼠屎,我简直不相信,不知什么时候,我的店里居然也有老鼠了。我不寒而栗。警察皱着眉头走出来。到门口,他忽然想起什么,回头又说:′好像你们中国人互相都仇恨着。那个店里的人,互相之间都有仇恨。因为有仇恨,所以都觉得是别人的错,毫无自责之心。′

  小魏冲出来,叫道:′你们日本人就没有?你们杀了多少我们中国人?就不让我们仇恨?′

  他的日语不足以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,警察没听清楚,问:′什么?′

  我又赶紧打圆场。警察又嘟哝:′谁都觉得自己没有责任,可是谁都是罪恶一环,于是就造成了大罪恶。怎么就没人想到罪恶到我为止呢?′

  警察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,我一惊,难道他知道我是告发者?这里也是罪恶一环。欧阳说,她得很坦诚。她为什么要对我说?也许是内疚?也许是说明自己已经悔过了?或者标榜自己已大彻大悟?

  其实那种情况,我们已司空见惯。她又说。即使我们想着自己有责任,但是当我们别人也有责任,我们就觉得自己可以不必负责了,我们就会赦免自己,最后觉得罪恶都在别人了。比如在外面,中国人干坏事,往往会说,当初日本人侵略中国,犯了多少罪。甚至说,我这只不过是讨还补偿。

  难道不是吗?我跳起来,反问。难道不是吗?日本人坏透了!

  我为什么这么激动。难道是因为我的处境?明白地说,所以我在日本混得不好,是因为日本人。我来日本是企图做石材生意的,也就是把中国的石材经过加工销售给日本。但是日本人百般压价,在他们眼里,中国的物产就应该廉价,中国人的劳动力就是不值钱,他们仍然歧视我们。

  也许不全是歧视的问题。她居然说,我们自己也有问题。

  什么问题?哦,他们欺负我们,我们还得让乖乖让他们欺负?我当然以次充好了!我应。

  她睁大了眼睛。结果呢?她问。

  结果……还能怎样?他们取消了定单。我说了,反正也无所谓了,都到这地步了。

  似乎在她意料之中,她摇着头。怪不得人家那样看我们,她说。我们习惯于把一切归咎于歧视,上升到民族的高度,即使是道德,不要谈道德吧,也许只是最基本的做人准则

  那他们就做到了吗?我反问。

  不要要求别人是完人。她说,问题就出在我们都只觉得别人有问题,我们自己很无辜,是别人对我们不好

  你可真像圣徒。我说。所以你才捐那么多,你有钱!我简直嫉恨。但我不能说出来,我说:那你信基督了?还是佛?还是什么神?

  无神可信。她说,信自己的心吧。

  自己的心?就在自己身上的?那还不是信自己了?那么到头来你说放弃,还不就放弃了?我忽然想到什么。比如对小魏,今天你觉得对不起小魏了,觉得对他有责任了,就负一点责任,明天你觉得没责任了,就可以不管了。

  我点到了小魏,她明显很惊慌。她猛地站起来,尖叫:跟我什么关系?

  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?她的慌张向我证实了什么。她可以坦白她告发警察的事,为什么就忌讳小魏的事了?我明白了,这是她实实在在的疮疤。′特别区′的事,无论如何还是他们自己内斗造成的,即使她告发过,但也可以说是出于正义,对法律的维护。可是小魏的却不是。

  我就那么讲他一句……她又说。

  我笑。那你为什么不跟他沟通呢?

  没有用。他其实是因为茉莉……

  他喜欢茉莉?

  当然。

  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茉莉喜欢阿部?

  她怔住了。这有什么奇怪?也许是茉莉不喜欢他。她说。

  茉莉不喜欢他,那么他为什么要为茉莉辩解?

  欧阳的脸颊一跳。我哪知道?

  她说得很冷漠,甚至是冷酷,好像竭力要把小魏往外推。即使小魏是喜欢茉莉,跟她没关系,她也没必要这么将他推开呀。突然,我又想到了什么:小魏并不只是跟她捣乱,而是他已经精神失常了。我说:小魏疯了吧?

  没有根据,我是猜的。这种猜测还怀着极大的恶意。你不想去店里,你不让我去你的店,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那个小魏,他疯了!

  没有啊……她摇头。

  是被你逼疯的!我又说,被你的忏悔逼疯的!

  她拼命否认,说绝对不是。这让我兴奋。当然你可以抵赖,我说。我这么说,也许太残忍。但我仍然说。至少他是在给你打工期间疯了的,你推不掉,你用半年工资都打发不掉。

  不是的!她辩。

  我笑了。欧阳啊欧阳,你其实还是失策了。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,你没必要忏悔,把自己的罪恶抖出来;更没必要高蹈,把自己放在高高的祭坛上。你一定没有想到,你对面的这个人被伤得多么重。我们是一起的,而你却想高高在上,扇了我们的耳光。而你真的忏悔了吗?我说:你可以向遥远的灾区捐款,却不能对现实作出赔偿;你可以向空泛施舍,却不能对具体你所犯下的罪恶作出承担。那种施舍的场面多么好啊,轰轰烈烈让人忘记了个体的罪恶,信誓旦旦然而谁都不需要去承担,做个姿态就让负有罪责的人成了善人,然后船过水无痕。

  她俨然是一只被我逼到墙脚的老鼠。她终于绝望了,她又坐了下去,企图去摸她的咖啡杯,她的苦咖啡,可是摸不到。我把杯子送到她的手里。她迫不及待地喝起来。我站了起来,笑瞅着她,俨然自己是局外人。

【责任编辑:刘必泳】